【温周】不系舟·幸客（十四）
蝎王叹了口气：“鬼主，您又不在乎武库，何必呢？”
鬼主神采飞扬，显然对让蝎王不开心这件事情十分开心，兴致勃勃笑道：“要不你……猜个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还不等蝎王应，他便问道：“你知道听到猫头鹰叫会怎样吗？”
蝎王：“……”
蝎王道：“猫头鹰饿了？”
鬼主眼神直勾勾盯在他身上，明明眸光涣散，却好似从虚幻空暗中扑出勾子，危险地盯着人，片刻，鬼主叹一口气：“唉，蝎儿啊，你果然不是我的知心人。”
这话明明听起来该是遗憾的，却露出几分毫无意外的自豪。他歪头又想了想，道：“那再来一个，黄泉路前有什么？”
蝎王：“……”
蝎王道：“死人？”
鬼主果不其然又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他神色又十分喜欢的样子，“我的知己上天入地碧落黄泉，果真只有一人而已。”
他自己在一边乐滋滋完了，又冲蝎王笑嘻嘻道：“来来来，再来一个，劈山救母的……”
蝎王终于不耐烦和他纠缠什么谜题，道：“鬼主既然不愿说，何必拿人消遣。”
他定定地瞧床上言笑晏晏的男人几眼，慢吞吞道：“鬼主脑子如今可清醒？”
男人漫不经心唔了一声，道：“尚可。”
蝎王笑了一笑，声调一柔：“那我……过几日再来瞧您。”
鬼主安然地靠着高枕，应了一声，两两相对场面十分孝子贤孙。他听着蝎王离去的脚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人：“诶，蝎子精！”
蝎王停下来等他发言。
鬼主道：“我膝上疼得有些麻，感觉不出来……你弄碎了我的骨头，没把针拿下来吧？”
蝎王顿了一下。
又不是他打的，他怎么知道？不过……蝎王凉凉地想，这有什么难的？
他又走到床边，手指滑过密密麻麻的丝线，忽然勾起其中一条，轻轻一扯，床上那大爷动也不能动的腿便忽得一抽。蝎王将内力缓缓注入天蚕丝，操纵着丝线游走过经脉，稳稳地探进一片狼藉的膝骨处。半晌，男人膝头内传来碎骨轻微搅动的喀拉声响，一丝血晕缓缓染开于雪白的绸子。再看床上的男人，面容雪白，眯着眼神色平静，然而自他颈侧延入襟内，再到平置于身侧的手掌，皮肤泛起一片金箔般的细腻光泽，尤似金铁，又如滚浪，亦见晚星，如皮肉嵌金纹玉，华贵典雅非常。仔细一瞧，还有些栩栩如生的花样。颈侧漫的是柔曳的柳条，化作软光钻入衣襟，手背上孤横一花枝，又缠着一只蝎子，那长长的节尾如月弧满勾，闪烁的尾尖点在尺骨突处。
蝎王在男人左膝里找了一圈，道：“没拿下来。”
男人不为所动：“另一条。”
不是个疑问句。蝎王眼神沉沉地望他一眼，心下暗暗，却也不奇怪惊讶，又勾起一根丝线，钻进右腿膝盖也搅和得均匀：“鬼主放心，都还在呢。”
男人神色才缓缓松一些，却不放过，又道：“我的链子呢？”
蝎王看了一眼哑巴绿萝，女子旁观这一出已是额头冒汗，眼睛忍不住欣赏男人身上自己亲手打造的纹路，却不由再次为那双晕血的膝咋舌。被看了一看便连忙去找前几天搬人的蝎子，忙忙慌慌上下找了半天，终于把砍得七零八落的镣铐奉了回来。
蝎王看了一眼，道：“已经用不了了。”
男人慢吞吞地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道：“放一边儿吧。”
蝎王总算应付完这个事儿逼，道：“鬼主安歇吧。”便转身要走。
男人扬声笑道：“蝎儿啊，真不猜谜么？猜对了我就招了嘛。劈山救母的……”
蝎王拼着没好的内伤脚下生风，迅速不见了。
鬼主也不以为忤，又盯上一边儿装了半天哑巴的女子：“姑娘猜不猜谜？劈山救母的是谁？”
绿萝道：“孙悟空。”
鬼主顿时大笑起来，高兴得很，连声称好，又开始绘声绘色地编一出孙悟空的好兄弟牛魔王生下二郎神然后被玉皇大帝压在五指山下的故事。
他自己一个人兴致勃勃地讲了半天，绿萝出去更换面纱，他又安静了，躺在床上发着呆，慢慢竟露出个微妙的笑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床面。失去内力，天蚕丝恢复了无色无形的原样，手指一动便不动声色地牵扯着浑身的皮肉。
绿萝回来时，鬼主有些漫不经心地正朝上“望”着，笑意盈盈里有些森森的冷味儿。
“姑娘。”他说，“再来猜个谜？你知道世上最美的人是什么人吗？”
绿萝说：“活人。”
鬼主再次大笑起来，笑着笑着，转头吐了口血。他的嗓音自那场蛇刑后便是十成十的低哑，不复从前清亮，稍微一提声便泅出血气。
他浑不在意地叹了一声，又轻又长，晕着笑意。
“姑娘，”他轻声道，“老子可真喜欢你。”
他又想了想，神色遗憾了些许，絮絮叨叨说：“唉，可惜见不着你的蝴蝶骨……我跟你说，蝴蝶骨漂亮的人都丑不到哪儿去……我一生见过最美的两个人，蝴蝶骨也是举世无双……”
他念叨了半天，又发起呆来。绿萝转头看他，见他脸上没了笑意，眼神空洞，嘴角拉平，藏在阴影里如一樽灰扑扑的石像，危险又冷漠。
好半天，石像轻轻叹了一声，轻飘飘地说：“我可真想……”
最后一句又消了音。
他终于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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